(潇湘晨报)

看过电影《指环王》的人应该对第二部法贡森林中行走的树人印象深刻,它们拥有自己的语言,并参与了对阵白袍巫师的战争。它们看守的法贡森林古木参天,树木就是他们的孩子。

树木真有自己的语言么?我曾在神农架人迹罕至的螺圈套大峡谷中短暂驻足过,那里是一片还保持着亿万年前原始森林模样的峡谷幽地。在一棵大树的脚下,风吹动树,我听到,树干中发出如行军鼓一样紧凑的迸裂声,我相信那棵树在说话,与山脉窃窃私语。

在这颗蓝色的星球上,唯有树木对大地最忠贞,它们扎根于一方,数百上千年屹立不倒,成为活着的传奇。它们有些高大,有些粗壮,有些则穿越了数个世纪的风雨,时间好像在它们身上打盹。望着它们伟岸的身躯,就会想到旷远的天空、深邃的银河……那些非常久远的存在。

今年“十一”期间,中国的巨树猎人们在西藏察隅县发现了一棵大树,它是一棵黄果冷杉,高83.4米,树龄380多岁,这对于它来说还正值青壮年,未来可能还会再长高。这是中国目前发现最高的树,被称为中国树王。湖南有巨树吗,湖南最高的树有多高?

古水杉安装了避雷针

在天际岭脚下的湖南省林业局3楼,负责统计全省古树名木的绿委办科长贺勇打开电脑,从一堆数据中找到有关巨树的关键信息。通过对全省古树名木的摸查,他认为生长在湘西北龙山县洛塔乡的3棵古水杉中的一棵是湖南最高的古树。它有46米高,大约相当于15层楼,差不多有两个半杜甫江阁(高约18米)那么高,它会是湖南最高的树么?

这三棵古水杉,打破了水杉残遗分布区只在湖北鄂西的记录,将水杉的东界扩大到湘西武陵山西段,而且刷新鄂西利川市谋道溪镇古水杉树高35米的纪录。

虽然现在水杉已经是常见的行道树,城市绿化带或公园中常可见到一排一排的水杉,但在野外,真正野生的水杉数量稀少,它们是度过了第四纪冰川的孑遗物种,有植物活化石之称,曾经被认为已经灭绝,最后在鄂西大巴山深处被找到。

分布在龙山县洛塔乡的古水杉,其中一棵具有区别于其他所有现生水杉树的形态、生理和基因特征,且其形态特征大多与化石水杉相似,可能为化石水杉的直接后裔,具有极重要的科研价值。为保护该棵特异古水杉,2009年当地为古水杉安装了避雷针,并成立了洛塔自然保护区(点)。该保护区是我国最小的省级自然保护区,也是我国为保护3棵树木而建立自然保护区的特例。

它会不会是湖南最高的一棵树?对此,一直在湘西地区做生物多样性调查的吉首大学植物专家张代贵提出非常不同的看法,他认为他在湘西小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一个河沟里看到的一棵任豆,目测至少有40米高,很有可能是湖南迄今为止在野外发现的最高的一棵树。

什么树可以长成巨树?

从全球视野来看,有两种树可以长得很高。一种是裸子植物中的北美红杉,一种是被子植物中的杏仁桉。两者都能长到100多米,成为这颗星球上的巨树之王。

从全球排名靠前的几棵高树来看,杉科、松科的树居多,国内的情况也相似。这两种树木材紧密,生长缓慢,寿命长,躯干笔直分叉少,有机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人们还发现,一棵树想要长成巨树,适宜的外部环境也同样重要。例如全球排名在前的几棵巨树,都生长在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中。往往巨树生存的地方,都是偏远的山谷、河谷,能够躲过狂风的袭扰,在一个安静、气候稳定的角落,得以长成巨树。

在中国察隅县发现的这棵黄果冷杉,与它肩并肩站着的几棵大树都超过70米,已经形成一个巨树家族,它们都深处在高海拔地区的山间峡谷中,大风吹不到这里,年降水量充沛,适合树木生长。由于位置偏远,人们很少能到这里砍伐树木,这棵黄果冷杉就幸存了下来。

其实湖南也有巨树生长的条件。湖南深处亚热带常绿阔叶林的包围之中,到2021年已经建立各级自然保护区190个。与黄果冷杉有亲属关系的资源冷杉被发现于炎陵、城步、新宁跟广西交界之地。常绿阔叶林中一些优势树种如木荷、刨花润楠可以很轻松长到35米。它们身段笔直,生长周期长,有成为巨树的潜质。不过湖南还尚未有人对各自然保护区的巨树资源进行摸查,湖南最高的树,目前还只能从数据较为全面的古树名木中推敲答案。

专家认为任豆有可能是湖南最高树

张代贵在湘西小溪河谷中看到的任木,学名叫任豆,是中国特有植物,在植物分类学上它是单属单种,非常特别。

豆科的植物其实大家都很熟悉,草本如大豆,乔木如皂荚树。但是对于生长在野外的任豆可能比较陌生。张代贵说任豆是中国植物学科的奠基人陈焕镛发现的,为了纪念在中国近现代科学事业上作出杰出贡献的任鸿隽而命名。

任豆主要生长在石灰岩地貌中,在贵州、广西岩溶地貌较为突出的地方最常见。它的生长速度快,常被当地人砍了当柴烧,又被称为“砍头树”。它的树叶很有营养,可以当饲料或绿肥,它的花红色,蜜腺多,是优秀的蜜源植物,可以说任豆全身是宝。豆科植物的显著特征就是种子会长出如大豆一般的种荚,任豆的种荚会大很多,远远看去很像皂荚。

张代贵是在一次偶然的野外调查中发现这棵任豆的。当时在小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沿着河谷调查植物群群落时,视野突然被一棵巨大的树冠吸引,抬头一看,枝干遮天,伟岸的身躯耸立在河谷中,直插云霄。

张代贵说一棵树想要长高,自身的生长条件是非常重要的,像这棵任豆本身是喜阳植物,生在河谷中,为了争取更多的阳光,肯定是拼尽全力向上生长,这无形中造就了它成为巨树的可能。

张代贵没有科学地测量这棵任豆,但是凭借他在野外跋涉几十年的经验,他认为这棵任豆目测至少40米,很有可能就是湖南在野外发现的最高的一棵树。

湘西为何出现巨树可能性最高?

为何这棵树可能是湖南最高的树?植物专家张代贵给出了他自己的理由。纵观全省,适合巨树生长的高山峡谷只有湘西最多。湘西地处中国第二阶梯边缘,云贵高原向东部平原过渡地带,境内喀斯特地形发育丰富,有许多岩溶台地、峡谷以及溶洞,营造了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环境,是巨树得以生存的理想家园。

曾去过云南、西藏做植物调查的张代贵说,湘西有着湖南省其他地方所不具有的天然优势,复杂的地貌造就了天然的避难所,一些珍稀植物如珙桐就生活在湘西北的深山之中。还有一些分布范围极小,种群极度濒危的树,如长果安息香,只有湘西北的大山里有。

独特的地质环境与气候成就湘西地区孕育巨树的可能。而他发现任豆的地方——湘西小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更是湘西林地中的一颗明珠。小溪自然保护区位于永顺县,境内发育数条小溪汇入酉水,因此得名。因为偏远的地理位置,较为完整地保存着一片低海拔的常绿阔叶林,也可能是地球上同纬度保存最好的一片亚热带常绿阔叶林,充分代表着湖南低地森林的原始形态。

湖南的常绿阔叶林以壳斗科、樟科乔木为主,小溪也不例外。张代贵认为常绿阔叶林的树种都很难长得太高,例如大家常见到的樟树,这些树一般会长出较大的树冠。如湖南省林业局统计到湖南树冠最大的一棵树就是一棵古樟树,它生长在永兴县便江镇注江村的河边,它的树冠像一把大伞郁郁葱葱,冠幅竟达51米,覆盖面积3亩多地,是湖南已发现的冠幅面积最大的树。

为什么会长这么大的树冠?这是常绿阔叶林的生长策略,它们似乎放弃了身高的优势,用椭圆形的巨大伞盖来获取更多的阳光和雨水。由于是常绿树种,长得太高,冬季不落叶,很容易被雪压断,张代贵补充说,这也是常绿阔叶林很难长太高的一个原因。

我们从湖南省林业局统计的古树名木名目中也可找到相关佐证。例如前面整理的湖南巨树,数量最多的是马尾松、枫香,这些都是落叶树。在湖南,它们与常绿阔叶林混生,它们不是优势树种,需要通过身高优势从树林中脱颖而出,获取更多阳光,往往有机会长成巨树。这是在湖南寻找巨树的一个线索。

给一棵巨树量身高非常危险

张代贵在小溪发现的这棵任豆满足成为巨树的很多条件。任豆就是一棵落叶树。自身快速的生长能力,置身河谷之中,周围都是常绿阔叶林包围,要想获得更多阳光与生长空间只有拼命向上生长。张代贵认为这棵任豆很有机会挑战一下那棵古水杉的高度。

测量巨树身高是一件很难的事,尽管可以借助一些专业的设备,例如用无人机吊着卷尺测量,但是要想在野外复杂的环境中准确地获得巨树的高度还就得爬树。在西藏察隅县发现的那棵中国树王——黄果冷杉,就是测量员爬到树顶,通过放下来的卷尺获得的准确身高。他们的爬树方式很特别,先用一种可以发射的弹弓,将一条绳子弹射到可以着力的枝条上,然后借助绳索上的上升装置,慢慢向树上爬。因为那棵黄果冷杉有80多米,第一次弹弓只弹射到30多米,人上去后,再向上发射弹弓,如此重复了3次才爬到树梢。实际上距离树梢还有几米,是测量人员利用测量杆测量树顶的高度后,再跟下面垂下的卷尺高度相加获得一个非常准确的数值。据说这棵黄果冷杉的测量工作前后进行了7个小时,可见攀爬巨树是一件非常具有挑战性的工作。尤其是距离树梢近的地方,很难承受成人的重量,站在几十米的高空向上测量确实是一件令人胆战心惊的工作。

对湘西地区森林情况十分熟稔的张代贵很希望能够对小溪的这棵任豆进行专业的测量。虽然他有估算树高的能力,但是在准确的数据出来前,还不能确定这棵就是湖南最高的树王。

专家呼吁对任豆进行测量

偏居湘西北边陲的龙山县,除了古水杉,还生存着另外一种巨树,而且蔚为壮观,已长成巨树群落,在国内外也难得一见,这就是被当地人奉为风水林的楠木林。

2017年7月30日湖湘地理A09版《这里的树一棵都不能砍》、A10版《每株幸存楠木背后都有一位耄耋老人》相继报道了这些巨大,令人叹为观止的楠木。它们是人与自然的约定,是数百年来村落信仰的体现。在对自然与生命的敬畏中,当地村民自发约束砍伐的习惯,并在村口种植楠木,数代人守护才得参天古木。而且这些楠木早已成林,有些是细叶楠、有些是闽楠,都是价值高昂的楠木。

因为龙山县地貌地形复杂,境内有几条地质上的断裂带,乌龙山大峡谷发育着湖南省最典型的岩溶地貌景观,竖井、平洞数量很多。复杂的地质地貌为植物带来了难得的避世场所,前面提到那3棵古水杉就是孑遗物种,它们能够在龙山县洛塔乡这片岩溶台地中生存下来,也正是得益于当地较为封闭的山谷环境。岩溶河谷、高山峡谷可以帮助很多植物度过寒冷的第四纪冰川,也为巨树的出现埋下伏笔。

张代贵呼吁除了对那棵长在小溪的任豆进行测量,龙山县的楠木群落也应得到关注。据他考察,有些楠木是生长在溶洞的洞口处的,这样奇特的生长环境,很容易滋养出巨树。楠木本身生长缓慢,树干笔直,是众所周知的名贵木材,而洞口幽闭的环境,为了获得更多阳光,势必刺激楠木向上生长,其中不乏超过30米,甚至40米的参天巨树,湖南的巨树之王也没准就藏身其中。

地理知乎

为什么寻找巨树?

这个答案可以从新发现的那棵黄果冷杉讲起。这不仅仅是一棵树的发现,从这棵83.4米的巨树之上还采集到非常多的附生植物标本,它们记载了森林垂直空间内生物多样性的分布情况,是研究森林形态难得的第一手资料。

巨树的出现往往证明着一地的生态环境的水平,它们值得被关注、被保护,尤其在强调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今天。

其实湖南除了湘西,湘南地区也孕育着众多的巨树群落,如绥宁黄桑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有难得一见的长苞铁杉群落,树高也在30米左右,如卫士一般笔直地耸立在山脊上,让人叹为观止。

新宁、炎陵、城步发现的资源冷杉,是巨树黄果冷杉的近亲。冷杉属乔木,大多数是随着第四纪冰川向南扩散的物种,待冰川期结束后,它们在温暖的南方就很难立足,大部分爬到高山阴坡处,成为久远历史的“遗臣”。

这些物种的出现本身就代表着重要的气候变迁信息,如龙山县的古水杉。它们能够幸存下来,长成巨树,实在难能可贵。

对于湖南来说,一棵巨树之王的出现必然将带来更多的地理、物种、气候信息,它们像是时间的使者,旷古悠远的一声回响,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伟大的昭示。

湖南古树名木名目中其他较高的树:

炎陵县鹿原镇马尾松,树高32米。

会同县林城镇鹰嘴界村一片古杉群,其中最大树龄600年,树高32米。

桂阳县白水乡七步村生长着一棵古杉,其树龄300年,胸径1.02米,树高35米。

城步苗族自治县儒林镇栗坪村生长着一棵树龄1500年的川黔紫薇。主干胸径2.5米,需6个成年人才能合抱,树高38米,冠幅17米,是国内目前发现的树龄最大、胸径最粗的川黔紫薇。

通道侗族自治县青芜洲乡江口村西寨门后山塘边有一棵闽楠古树,它主干通直,胸径1.53米,树高38米,冠幅26.5米。

辰溪县黄溪口镇双溪村(原名周公村)村口玉带溪边,有一片古树群,树群里最大的是一棵古柏。它胸径1.41米,树高38米,冠幅16米,树龄600多年。